季无衣和辽玥一路跟着蛊婆，到了她栖身的蛊穴。
说是蛊穴还真就一点不含糊，跟个山洞似的，灰扑扑，又暗又潮，全是泥，不像给人住，倒适合养虫子。
季无衣他们不敢靠太近，不知蛊婆究竟是何身份，怕打草惊蛇，便栖在洞外不远处一个石堆后面，找好视角，不偏不倚，恰恰能把洞内布置观个全貌。
不成想最先让他们开眼的是蛊婆。
几乎是一进洞，她就立马褪去下身装束，季无衣第一反应是去捂辽玥的眼睛。
手还没挨上去，就见蛊婆的脚慢慢并在一起，融成一体，变黑，变长，，柔软无骨，再从皮下生出密密麻麻的鳞片，直到下半身完全化作蛇尾，她才扭动着背影靠近洞中一个井口。
季无衣不知想到什么，手放下去，拍拍辽玥：“阿玥，你说......她正面，现在该是什么样？”
是蛊婆的脸，还是......
和那些蛊虫一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甲虫脑袋。
辽玥还没来得及作答，洞里蛊婆已经检查完一个井口，转身往另一口井行进。
不出季无衣所料，她转过头那一刹，蛊婆脖子上一张坚硬而黝黑的甲虫头直入他们眼帘。
那颗头两眼外凸，尖牙外露，其余地方的表壳漆黑发亮。
季无衣忍住作呕的欲望，继续看，听见蛊婆伏在第二个井口的上方对着里面发出难以言喻的吱吱声。
随后那口井里的东西躁动起来，虽然没有叫，但季无衣听得出，里面的东西不是单个单个，大概是一群，因为躁动而在井中活跃，身体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滑腻的声音。
辽玥说：“这声音我听过。”
他在扶桑道，第一次见蛊婆那晚，蛊婆把罐子推给他，让他把手伸进去，那时候罐子里就是这种声音。只不过比这回的微小许多，想来井中蛊虫，该是上次罐子里的成百上千倍。
洞里拢共就这两口井，季无衣想不明白：“刚刚那口，怎么没这种动静？”
话音刚落，蛊婆又掉转方向，往内侧一面墙边走。
墙边太黑，他们看不清楚，许是蛊婆触到了什么开关，她跟前那面土墙渐渐开始抖动，洞顶无数泥灰随着沉闷的颤动声往下飘，飘成一片烟。
过了会，等尘烟散去，土墙缩到地底。
季无衣骤然睁大双眼。
墙内是看不见尽头的尸体。
准确地说，更像活死人。
他曾听闻中原有皇帝特意修建陵墓，让许多将士给自己陪葬，像打仗一样要他们披甲执锐，即便死，也要像列队行军那般规整，且体量庞大，不计其数。不知这面墙背后的场面比起那个陵墓，谁更壮观一些。
他也不确定那些是不是尸体，他们全都整整齐齐站立，做和季无衣以往见过的那些魔族一样的打扮，脸上没有面具，每个都长得不一样，有的闭眼，有的睁眼，神态麻木，如同雕塑。
看蛊婆的样子，该是早就习以为常。她从第一个魔族开始，挨个挨个地数，在每一个睁眼的身体肩上拍一下，没有睁眼的则直接略过。
季无衣看向辽玥，两个人这下得商量下一步做什么。
辽玥掌心化出先前在客栈被季无衣打落的小金炉，炉盖一开，里面那只轩辕蛊蜷缩着睡得正香。
“你要是不想看就不用看。”辽玥还记得季无衣说过轩辕蛊恶心的事，犹豫道，“我要把它拿出来。”
季无衣正盯着炉子里的小东西看得起劲，听对方这么一说，心里危机感蹭蹭往上冒：“别胡说，我没有。谁说我不爱看？我最爱看了。”
他一把从辽玥手里把小金炉拿走，伸了根指头进去，戳戳那只蛊虫，把虫子挠醒，一收手，望着那只蛊，嘬了嘬嘴，边逗边笑道：“这是我们家阿玥养大的，最可爱了。”扣[扣=群2-30'6九=2}3?九*6日更%
辽玥原本看得一愣一愣的，听季无衣说出那两个字，眼神一下子冷了。
可爱可爱，季无衣还真是看什么都可爱。
他可爱，鱼可爱，连轩辕蛊都可爱。
烦死了。
季无衣听辽玥不吱声，转过头一看，他嘴角笑容一僵：瞧对方这脸色，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又惹到辽玥了。
遂赶紧道：“阿玥，你......”
“我没事。”辽玥整张脸都写着有事，一声不吭，抬脚就往石堆外走，“蛊婆走进去了，跟上。”
季无衣左右看看，不放心脚边琉璃罐子里的鱼：“那......这赤鱬呢？”
辽玥：“放着。”
季无衣：“咱们被蛊婆发现了怎么办？”
辽玥安静一瞬，说：“打。”
他们疾步进到洞中，蛊婆已经游行至墙内尸身方阵的极深处，看不到一点踪影。
二人分别在两口井外看了看，井底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靠近第二个井口的时候，小金炉里的蛊虫显得分外兴奋。
辽玥说：“这口井里可能是它的同类。”
他们估摸两口井中分别放的，应当就是辽玥先前怀疑的母蛊和子蛊。只是目前他们难以判断魔族拿到扶桑道去卖的究竟是子蛊还是母蛊，而眼下另一口井中安静无声的蛊，他们藏在这里，又有什么作用。
季无衣往墙那边看了看：“里面应该全是这种睁眼闭眼的活死人，动也不会动，她怎么跟例行公事似的挨个数啊？还怕这些人会跑不成？”
辽玥不大，目光在不同的尸体身上逡巡，反问了句：“你说......为什么有的睁眼有的闭眼？”
正交谈间，炉子里的蛊虫越来越兴奋，在里边欢腾得连季无衣的手心都感觉得到。
他以为是靠近井口的缘故，便往墙那边挪了几步。
结果一靠近墙内那些尸体，蛊虫躁动得更厉害，甚至跃跃欲试，一副要从炉子里钻出来的架势。
季无衣蹙了蹙眉：“这些尸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辽玥沉思片刻：“把它放出来试试。”
季无衣：“你不怕蛊婆走回来？”
辽玥往肉眼不可及的尽头望了一眼：“她要数完，应该还早。”
他从看到这些尸体方阵的第一眼，心中就有了个想法。
四百年前神魔大战，凤凰和魔族两败俱伤，神界将士所剩无多，留下魔界一片狼烟残骸先行打道回府。后来神主派兵前去魔族清扫，被派遣的神使却回来禀报，整个魔界找不到一具敌方尸身，留了个空壳废墟给他们。
过去这些年，六界三五不时传出魔族余孽现身的言论，可他们从来没有大规模出现行动过。
是他们不想猖狂，只愿低调行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他们根本做不到声势浩大地复兴？比如最基本的，连满足大规模的人手都不够？
眼下土墙一陷，墙内那么多无名尸身，很难不让人做出什么联想。
若这些尸体当真全是四百年前战死的魔族，那少说也有数十万，蛊婆数一次，速度再快，怕是也要十天半个月。
辽玥甚至怀疑，她不去扶桑道卖虫子的时间里，全都在做这一件事。
可为什么，每次都要从头开始，不厌其烦地数？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人数会变化吗？
季无衣问：“你不怕她中途听见，折回来查看？”
辽玥注视着炉子里不安分的小虫子：“我们在外面谈话的时候，它醒了吗？”
季无衣回忆了一下：“没有。”
他用手指戳了几下才把人家戳醒的。
“有没有可能，”辽玥说，“做轩辕蛊的，耳朵都不太好？”
或者，对非同类的声音很不敏锐。
季无衣沉默一瞬：“我觉得你说得对。”
说干就干，二人把小金炉里的轩辕蛊拿出来，放到地上，看看它要往哪里钻。
小东西一沾地，闷头往尸体堆里拱，鱼入水一样在地上游，季无衣他们在后边跟着，没多久，跟到一具尸体面前，轩辕蛊不走了，始终在这具尸体脚边打转。
他们一看，是个睁眼的。
季无衣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
“这下怎么办？”
辽玥捏着轩辕蛊放回小金炉收起来，思忖道：“带回去。”
季无衣：？
没听错吧？
他看看尸体，看看辽玥：“把，这具尸体，带回去？带回客栈？”
辽玥：“你要是嫌麻烦，我可以直接把他传回去。”
季无衣：......
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没事捎具尸体回客栈跟自个儿待一起，不瘆得慌？
辽玥对他的表情感到迷惑：“还有问题？”
季无衣眼一闭，破罐子破摔：“......那就，传回去吧。”
最后走出洞口，他们回到石堆旁拿了琉璃罐子，正要离开，辽玥忽然回头往洞里看了一眼。
“怎么了？”季无衣问。
“没什么。”辽玥转回来，跟上去，“走吧。”
可能是他听错了。
方才洞中，那口一直以来没有动静的井里，发出了很细微的破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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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走呗。”季无忧听完，催促道，“回去看看你们传的那具尸体跟轩辕蛊有什么关系。”
季无衣插着手，打趣道：“九天宗大小姐，怎么突然对这些事这么关心了？”
“什么意思？我不能关心啊？合着我就不能做点正事了？”
“能能能，你最能，你什么都能。”季无衣眼看把人惹生气了，赶忙打圆场，“小妖怪都被你打跑了，季女侠还有什么不能的？”
实则腹诽：就是不能离莫长生远点，受了委屈还得当哥的哄。
季无忧瞪他一眼，大步往前冲，冲几步，又走回来，闷声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季无衣笑笑，往身后莫长生指了指：“老规矩，莫前辈带你，我和阿玥一块回去。”
“我不要。”季无忧低着脑袋，“我跟辽玥回，你跟莫长生一起。”
一看就知道这丫头还在生莫长生的气，气对方把她丢下让她遇见了小妖怪。
季无衣和辽玥对了个眼神，抓着季无忧的肩往辽玥那边推：“好好好，你想跟谁就跟谁。”
回去的路上季无衣买了两只兔子。
季无忧抱在怀里，挠挠这只，又挠挠那只：“干什么？给你家丑鱼打伴？”
“人家哪里丑了？别老说人家丑。”季无衣听不得这话，“啧”了一声，“本来不丑的都被你说丑了。”
又道：“至于兔子嘛，有别的用处。”
他回头问莫长生：“莫前辈，你这次追踪，可看到了什么？”
莫长生沉吟道：“我这次，也看到一些魔族，可跟二位所见，大不相同。”
他气息隐藏得足够好，身边没了季无忧，应辞跑了一段，察觉不到，又在外头绕一圈弯子，最后快速回到酆都城中。
城内分上下两层，地下部分极为隐蔽，他数次险些跟丢，最后竟然跟着应辞找到如今魔族的本营。
莫长生只敢在外探查，他于高处粗略往里扫视一周，视线所过，都是巡卫，再或者是见应辞回去后便附上前去禀报事务的部属。
酆都城下，全是活生生的，能说话，会走路，行思敏捷与常人无异的魔族，没有一个是季无衣他们在蛊穴里见到的活死人。
“这就怪了。”季无衣摸摸下巴，“如果四百年前魔族全部死光，后来靠什么方法复活了一部分，怎么会有的就能活得跟正常人一样，有的只能待在山洞里边半死不活当僵尸呢？难不成他们复活人的办法有好几种？每种的效果都不一样？”
“你在说什么？”季无忧问，“不是说山洞里都是尸体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半死不活的了？”
季无衣觉得再解释都是浪费口舌，干脆道：“进客栈看了我们传回来那个魔族就知道了。”
季无忧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急匆匆跑季无衣房里看他们偷回来的那个魔族，一跨进门槛，她吓得往后一跳，朝季无衣背后钻。
“怎么是个睁眼的啊？！”季无忧往屋里探探脑袋，“他不会跳起来杀人吧？”
“不会。”季无衣把她拽出来，带进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蛊穴里啊，那么多尸体，很多都是闭眼的，有些呢，又是睁眼的，所以我怀疑，睁眼的这些，应该是他们魔族用什么法子复活，但是又复活得不完全的。所以跟莫前辈在酆都地下看到的不是一种......诶，莫前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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