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县里奖励的一百块钱“巨款”，许知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省城。她的目标很明确——知识。她脑中的知识储备，需要更坚实的理论基础，来适应这个时代的土壤。
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许多前沿的、尤其是西方的科技书籍，都是被禁止的“毒草”。她跑遍了所有的国营书店，都一无所获。
最终，在一位好心人的指点下，她七拐八绕，来到了省城一条最偏僻、最破旧的小巷子里。巷子的尽头，是一家没有任何招牌的、看起来像个普通杂货铺的小店。
这里，是省城最大的黑市书店。
在这里，你能找到各种市面上不允许流通的“禁物”——从西洋的的确良布料，到不合时宜的靡靡之音磁带。
许知夏此行的目的，不是这些。她用那笔来之不易的奖金，七拐八绕，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她的目标——一个专卖“内部资料”和外文书籍的旧书摊。
她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本让她心跳加速的书。
——《Plant Physiology》，Sed Edition。
英文原版的《植物生理学》，第二版。对于正在研究杂交水稻的她来说，这不啻于一本武林秘籍！
她用几乎全部的奖金，换来了这本珍贵的“精神食粮”。她将书小心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感觉像是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就在她即将走出巷口的瞬间，两名戴着红袖章的民兵巡逻队员，像两尊门神一样，拦住了她的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其中一个三角眼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怀里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检查！”
许知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在这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私藏外文科技书籍，一旦被抓住，轻则没收批斗，重则甚至可能被扣上“里通外国”的帽子。
“同志，我只是……”她试图解释。
“少废话！拿出来！”三角眼根本不听，伸手就要来搜她的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个卖旧家具的铺子，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只布满了厚厚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从门缝里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许知夏的手臂，将她猛地拽了进去！
“砰！”
木门瞬间关上，将两个错愕的民兵，隔绝在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许知夏被拽进一个昏暗的、堆满木料和工具的后院，还没等她看清救她的人是谁，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丫头，胆子不小啊，这种地方也敢一个人闯。”
许知夏猛地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然是红星公社那位深藏不露的老木匠——张师傅！
“张……张师傅？您怎么会在这里？”
“省城里有些老家具要修，我过来帮帮忙。”张师傅的回答轻描淡写，但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却在她怀里的书上停留了一秒。
他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后院的一个暗门：“跟我来。”
穿过暗门，是一个更小的密室。这里没有窗户，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密室的墙上，没有挂什么字画，而是挂着一张巨大的、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的机械结构图。
图纸的线条复杂而精密，充满了工业时代的力量感。
许知夏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扼住了。
那是……东风-3号，中程弹道导弹的内部结构图！
“你……你到底是谁？”许知夏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就是个木匠。”张师傅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张图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一个……给造导弹的人，打过下手的老木匠。”
他转过头，看着许知夏，一字一句地说道：“丫头，你跟你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聪明，一样的胆大，一样的……认死理。”
“我爹？”许知夏如遭雷击，“您认识我父亲？”
“何止是认识。”张师傅的眼神变得悠远，“当年，你爹就是这个项目里，负责燃料推进系统的工程师之一。我手里这张图，就是他当年冒着杀头的风险，偷偷画下来，留给我的……”
一个又一个的惊天秘密，砸得许知夏头晕目眩。她的父亲，一个她记忆中温和的知识分子，竟然参与过国家最顶级的国防项目！
当夜，许知夏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省城的知青临时招待所。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父亲的身份，张师傅的出现，霍建军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包裹。
就在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风尘仆仆的霍建军。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
那是一张盖着红星农机厂鲜红印章的、空白的推荐表。凭着这张表，她可以正式调入任何一家县级以上的科研单位。
“你的档案，马主任己经帮你提出来了。你想去哪，自己填。”霍建军平静地说。
许知夏接过那张承载着她未来的推荐表，目光却落在了“被推荐人亲属关系”那一栏。
霍建军拿起桌上的钢笔，俯下身，准备帮她填写基本信息。
他先写下了她母亲的名字，然后，笔尖移动到了“父亲姓名”那一栏。
他蘸了蘸墨水，落笔，写下了一个“许”字。
然而，就在写完这个“许”字的瞬间，他那握着钢笔的、稳如磐石的手，却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但清晰可辨的停顿。
仅仅只有半秒钟。
但对于此刻精神高度集中的许知夏来说，那半秒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为什么会停顿？
他认识她的父亲吗？还是说，关于她父亲的死，或者身份，他知道一些连赵师傅都不知道的、更深层的秘密？
那个“许”字，仿佛一个沉重的问号，悬在了两人的关系之上，投下了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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