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大礼堂,从未如此庄严肃穆。空气中漂浮着石灰墙壁的陈旧气息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红色的标语横幅从高高的穹顶垂下,上面用白色的宋体字写着“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带着那个时代的重量。
县里对于农业技术革新,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展现出了高度的重视。
在革委会主任马向东的亲自主持下,一场面向全县各大公社干部和核心技术员的技术推广会,在县大礼堂隆重召开。
会议的核心议程,只有一个——全面推广由红旗公社许知夏同志改良的新式播种机,以及她所提出的那套颠覆性的全新耕种法。
然而,就在会议开始,许知夏作为当之无愧的核心发明人,即将上台进行技术讲解时,许盼娣,却再一次,像一只蛰伏许久后、终于等到机会的打不死的小强,从阴影里跳了出来。
这一次,她准备得更加周全,也更加疯狂。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泼妇骂街的蠢妇,而是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的演员。
她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弄到了一份许知夏早期绘制的、相对简单易懂的播种机图纸,并且将上面的每一个零件名称、每一个她能看懂的数据,都背得滚瓜烂熟。
她抢在许知夏之前,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上了主席台,将那份图纸“啪”地一声拍在讲席上,对着台下数百名与会者,用一种充满了委屈和被压迫者愤慨的语气,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今天,我不是来争名夺利的,我是来向组织,向人民,讨一个公道的!这台新式播种机,真正的、最初的发明者,是我!是我许盼娣!”
她指着那份粗糙的图纸,将那些她早己在心中排练了千百遍的理论和数据,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听起来,竟真的像那么回事,充满了技术细节。
“许知夏同志,不过是后期凭借着和霍建军同志的特殊关系,参与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辅助工作。”
“可她,却利用霍建军同志对她的……对她的欣赏,将所有的功劳,我们集体智慧的结晶,都无耻地窃为己有!”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毕竟,许盼娣的“理论知识”听起来无懈可击,而她那副被“窃取”了重大成果的受害者模样,也极具欺骗性。
就在许知夏准备开口,用更复杂的、足以让对方大脑宕机的理论将其驳得体无完肤的时刻,会场的后门,突然被人“吱呀”一声,沉重地推开了。
公社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仿佛与世无争的老木匠张师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怀里,却如同捧着圣物一般,抱着一本用干净的蓝色包裹布层层包裹着的、厚重的线装古籍,闯了进来。
“同志,我……我能说句话吗?”他气喘吁吁,常年与木头打交道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榫卯结构般坚定的执拗。
在马向东审慎的目光默许后,张师傅走上台,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古籍放在了主席台的桌上。
那是一本己经泛黄、书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为尘埃的、明代宋应星所著的《天工开物》的珍本!
“我……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张师傅的声音沙哑而有力,“我只知道,三个月前,知夏这丫头,就拿着她画的那些谁也看不懂的图纸来找我,问我这本祖传的书里,关于‘水转连磨’的齿轮传动结构,能不能用在农具上。”
说着,他缓缓地翻开《天工开物》的其中一页。书页之间,赫然夹着一封信。
“这是她当时写给我的求助信。她说她遇到了一个技术难题,怎么算,齿轮的传动比数据都不对。信里,”张师傅用他那粗糙的指尖,指着信上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大声念道,“‘……传动比再次失谐,轴承温升超限,疑为齿轮啮合角设计不符《开物》所述之‘合宜’,导致应力集中……下一步拟采用不等距齿形,再试。’信里,详细地记载了她当时每一次实验失败的数据,和她对失败原因的科学分析。”
失败的数据!
这,是比任何一张光鲜亮丽的成功设计图纸,都更加无法辩驳的、如同磐石般的铁证!
它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整个研发过程,证明了许知夏才是那个从无到有、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尝试的、真正的开拓者!
许盼娣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封信,看着那上面她根本看不懂的“天书”,身体摇摇欲坠。
而霍建军,则在这时,提着一个小木箱,走上了台。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两盘的泥土,和一些麦种。
“空口无凭,实验为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麦种分别种入两盘泥土中。其中一盘,只浇了清水。而另一盘,他却倒入了一种泛着淡黄色的、经过改良的溶液。
“这是我和许知夏同志,最新研究出的高效催芽剂。它能让种子在十二个小时内,完成发芽破壳。”
“十二个小时?!”台下再次响起一片不可思议的惊呼。这己经不是科学,这是神话!
“技术原理是什么?”马向东的眼睛亮了,他以一个政治家的敏锐,嗅到了这其中蕴含的、足以改变农业格局的巨大价值。
许知夏下意识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其实,就是通过改变溶液的渗透压,并加入微量的硝石和我们提纯的腐殖酸,来模拟……来模拟罗布泊地区,那种高盐碱、强日照的极端环境下,植物为了生存而进化出的那种独特的、被压抑的快速生长机制,那里的地下水……”
“罗布泊”三个字一出口,霍建军的脸色,猛地一变!
“小心!”他低吼一声,看似无意地,猛地挥手,打翻了桌上的一个装满了氨水的试管!
“砰!”
试管应声碎裂,一股极其浓烈、刺鼻到令人窒息的氨水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呛得台上的领导和台下的观众都开始剧烈地咳嗽,也成功地,用这种粗暴的物理方式,掩盖了许知夏那句还未说完的、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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