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龙机回到邦州顾府那天,祝神还被关在一帘风月里。
消息传到飞绝城时,贺兰明棋勃然大怒,在枕霄阁摔碎了一屋子杯盘碗盏,可谓怒发冲冠:“一群废物!十几岁的黄毛丫头都看不住!我养你们做什么?谁放她回去的?!”
疏桐率一众暗卫奴仆跪伏在地:“主子息怒!四月初六派去监视顾龙机的暗卫共十三人,其中八人当场暴毙,三人重伤,只剩两个回来报信,变故发生时一切都来得太快,显然是对方早有预谋!顾氏的探阁闻名天下,其中下作手段数不胜数,定是顾龙机与邦州的人用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号互通,才能在我们的人眼皮子底下逃走!加之接应的人身手非凡,我们的人实在打不过……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罪,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贺兰明棋冷冷睨着堂中众人,深知疏桐的话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而那十三个暗卫死的死伤的伤,回来的两个也早已处置,她是连气都找不到人撒去。冷静了片刻,她又开口:“谁去接应的顾龙机?”
疏桐将头伏得更低:“邦州顾疾与左悬。”
——砰!
贺兰明棋把桌案上最后一方砚台扔到地上:“顾加白和左乡月?!又是他们两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当初就不该叫柳藏春施以援手!”
她这话说得其实不怎么在理,当初柳藏春治愈左乡月眼疾,是对方拿了顾氏与天听教私通的证据做筹码,同贺兰明棋做的一笔交易,实在算不上受了谁的恩情,非要说,那也是柳藏春施恩,两方都欠了他的人情罢了。
如今顾海川被赶下台,顾氏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家主,然而顾海川在位几年,几乎把家中同辈有资格接任家主之位的男丁构陷杀害得所剩无几,残存的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材,想来顾疾与左悬二人是别无他路,又或有自己的想法,便把注意打到了顾龙机身上。
而顾龙机前十年再怎么不争不抢,心无外物,此刻必定也恨毒了贺兰氏将天听教毁于一旦的行径,两方一拍即合,顾氏便有了新家主。
贺兰明棋冷笑:“他们两个自以为抓了个傀儡,殊不知请的是尊大佛。顾龙机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泥菩萨,我不信她容得下左乡月这种前朝鹰犬侍奉左右。我倒要看看,这把屠刀几时斩到他左悬的头上!”
鉴于贺兰氏当时出手迅猛,导致顾海川和天听教的倒台都十分突然,顾龙机回去接任家主,其实在南方各部众臣眼中并非正统——顾氏自来没有女子可以上任家主的说法,何况还是血统低贱、出身卑微的家仆所生之女。碍于顾加白与左乡月的势力,南方没人敢公然反对,大多只是蛰伏沉默,看似中立,其实不表态就是最明显的表态。
顾龙机乍然上位,与南部众臣貌合神离,也不完全相信顾左二人,又来不及培植自己的势力,迫于北方步步紧逼,便选择了唯一没有任何立场的群体——前年顾海川从北方请回来但尚未来得及重用的那位青杖法师。
想来贺兰明棋也料到了她迟早要走的这一步,早早召来出关的屠究,同对方商议起对策。
得知那位法师极可能在修养之后利用摄魂之术引起北方尸变大乱,贺兰明棋召回贺兰破,整装出发,用了七天,死里逃生,从天子城拿到了鸾铃。
果不其然,来年二月,顾龙机开始有动静了。
北方多地莫名起了尸变,所有被摄魂的行尸都朝着两个方向前进——贺兰明棋的枕霄阁,还有北方的边境线。
北部尚未完全统一,贺兰明棋分身乏术,先行带着鸾铃南下亲征,但境内尸变尚未完全消灭,外部更有顾氏军队守着北方边防虎视眈眈,朝中人马到了用时便显得捉襟见肘。
十六声河有喜荣华的庇护尚且还算安宁,祝神和贺兰破更是闲云野鹤,自贺兰破将鸾领自天子城拿到起,到后来祝神死而复生,贺兰明棋便承诺他们此后北方各部诸般事务再无他二人无干,北部朝中诸臣谁都不会再来叨扰一次。
可三月的一场初雨,飞绝城一纸诏书,又把贺兰破带回了那座府邸。
一夜过去,祝神躺在小院的摇椅里,头顶桃花落在眼下,耳边脚步声也近了。
他一眼也没往院门口看,而是撑着两侧扶手起身,转头就往小厨房去。
贺兰破在后边跟着:“祝神。”
祝神装听不见。
他把一早给醉雕打理好的牛肉拿出来,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细瘦的胳膊,端着装了二十斤肉块的木盆,坐在檐下台阶上,一块一块丢出去让醉雕跳起来够,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贺兰破挨着他坐在石阶上,膝盖碰碰祝神的腿:“我回来了。”
祝神还是不说话,朝醉雕招招手,后者便哼哧哼哧跑到他腿边坐下,老老实实等待投喂。
贺兰破知道他在赌气什么,但还是非开口不可:“北方内乱,军中人手不够,要一个压得住的人代表阿姐清理四方尸乱,顺便把趁乱起了贼心的世家一并除了,就此镇压北界。”
祝神喂完了盆里的肉,贺兰破又说:“这次要离开四个月左右。”
“谁在说话?”祝神终于出声了,他装模做样到处看看,像在找人,找不到,又扭头对着醉雕问,“你在说话?”
醉雕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对着祝神朝贺兰破的方向使使眼色,意思是那么大个人你怎么就看不着呢?
祝神置若罔闻,上手扒开醉雕的嘴,凑过去往醉雕嗓子眼里看:“我瞧瞧你肚子里是不是长了个人在说话。”
醉雕:“……”
贺兰破:“……”
贺兰破扒着祝神的肩,把人转过去,哭笑不得道:“我一定早点回来。”
祝神看了他许久,回身去屋里洗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拦得住谁呢。”
他并非在与贺兰破作气,也不是气贺兰明棋言而无信,莫说生在公侯之家,即便是寻常草莽,故土有难,也该挺身而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贺兰破迟早要出面。
正因如此,祝神明知贺兰破又要奔赴战场,连心中不快都无处发泄,倒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了。
这一阵气过,他还是不忘记问:“几时出发?”
“明日。”
“明日……”祝神喃喃,在心里算计着,怔忡道,“明日走了,再回来,就是秋天了。”
“夏天。”贺兰破说,“我夏天就回来。我离开后,让醉雕陪着你回喜荣华,你待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祝神生了反骨,又兴许是不想让贺兰破看出他的担忧,反哂着玩笑道:“我就不回喜荣华。”
第二天,醉雕驮着被迷晕的祝神回了喜荣华。
在十六声河的日子本该如以往那样,日升月落,不知甲子,恍恍惚惚四个月也可以是眨眼之间。
可这回不一样。
贺兰破此去剿尸,分得的人马并不很多,加之各部叛乱,人尸两祸,简直吉凶未卜。
祝神的魂蝶早在去年那一次意外中尽数毁灭,他无法占卜,手下的探子再快也不做到实时跟进,他今日得到贺兰破往东的消息时,对方早在两天前就往南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每天从一睁眼就等着探子来报,只要知晓贺兰破活着,一颗心便能放下大半。
日复一日,祝神整日闷在房里,焦虑多思,担忧无法排解,不出半月,便染了风寒,头脑昏沉,几乎一病不起。
柳藏春早已随贺兰明棋南下,祝神手边最用得上的大夫便是陆穿原,奈何他这病又急又蹊跷,药也用了针也扎了,就是不见好转,整个人缠绵病榻,昏迷不醒,只嘴里偶尔有几句模糊呓语,凑近听都是在唤“小鱼”。
陆穿原琢磨:“多半是忧思过度,心魔魇着了。”
那天祝神好不容易清醒片刻,容晖负责喂药,刘云盯着二人若有所思。
待祝神喝完了药正要睡下,刘云冷不丁道:“听闻十六声河往西有一处村落,其中一户院中种着一棵玉兰,有两个公子逢年过节会在那处落脚,找到那两个人,就能找到无界处的入口。”
容晖不明就里:“无界处是进死人的地方,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要去无界处找谁?”
他见刘云凝视着祝神,恍然道:“你难不成是觉得小公子…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盼点好成不成?”
刘云沉默片刻:“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二爷博览群书,当年为了编出哄小公子的说书册子,翻遍了有关无界处的所有典籍。我的意思,二爷知道。”
祝神倚坐床头,脸色苍白,低眉思索半晌,抬头道:“永净琉璃灯?”
无界处不仅有死魂,还有一尊观音,观音手里,有一盏八角琉璃灯,灯芯长明,上可照生死,下可引去处。
得了灯,便能随时知晓贺兰破的吉凶。
双刀旌旗在北部各处扫荡,硝烟四起,尸臭连天,贺兰破带着贺兰军四处厮杀,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在营帐烛火下偷一时半刻对着手中戒指睹物思人。
这边祝神开始为寻求琉璃灯而忙碌起来,因心中有了期盼,身体便也慢慢恢复了精神。
(http://www.dishug.com/book/vSIvuC.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dishug.com。帝书阁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dishu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