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忧小时候最爱吃她哥包的虾仁饺子。
鲜虾可贵,每次她嘴馋了就缠着季无衣下山去给她买。
山下路又远,季无衣总是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噔噔噔下山,跑得比谁都快,还不准别人替他跑腿。用他的话说,没人能比他挑到更好的虾。既然季无忧要吃,就得吃最好的。
他给季无忧的饺子总是皮薄馅大,每只虾都细细去了头挑了馅,再混着季无衣自己拌的佐料包进去下锅。
旁人吃的虾仁都是他给季无忧挑完以后留下的,虽然也新鲜,但没季无忧碗里的个头大,还得自己动手收拾。
同辈里也就季无忧有特殊待遇,能从她哥这里偷到懒,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张口吃就得了。
那天季无衣做梦,梦里还是他带着十一岁的季无忧第一次去扶桑道的时候。
他们两个带着面具,一青一白,扶桑道里的来客个个稀奇古怪,季无忧怕得一直在背后揪着他袖子不放手,眼都不敢睁开。
季无衣走着走着,看见前头一个摊上围满了人。
他拉着季无忧过去,让季无忧乖乖站在人堆外,等他看了热闹就出来。
季无衣挤啊,挤,挤到里面,发现是有人在卖饺子,虾仁的。
他看那些虾个头大,又新鲜,买回去季无忧指定喜欢。就问那人:虾怎么卖?
那人说,不卖,要买的就在这包,谁包得最多最快,就送给谁。
季无衣一听来劲了,埋头苦干,哼哧哼哧包,包赢了,他就着一旁的锅又哼哧哼哧煮,煮好以后端着热腾腾的饺子钻出人堆,结果季无忧不见了。
原本站着他妹妹的那个地方出现一个怪物,甲虫脑袋毒蛇身,身体胀鼓鼓的,像吃撑似的立在那。
季无忧的哭声从虫肚子里传出来。
季无衣手里的碗落到地上,碗里哗啦啦涌出一堆虫子。
饺子没有了。
他把季无忧也弄丢了。
-
季无衣陡然从梦中惊醒。
他猝然长吸一口气,盯着黑漆漆的床顶,噩梦留下的心悸感还没过去。
后背湿了一片,他给这梦吓出一身冷汗。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窗外蒙蒙亮,微光渗进来,刚好能让人把床外桌椅看个清楚。
他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想把刚才那个荒诞的梦境尽量甩出脑海。
“阿玥……”季无衣试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没人回应。
他一看,辽玥不在身边,一侧床铺也没了温度,房门虚掩着,对方应该出去好些时候了。
季无衣这会心里虚浮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刚醒的缘故,脑子里混乱一片,总有种不安感附在身上似的。
他胡乱穿好衣裳,下了床,匆匆开门出去,只想着先找到辽玥再说。
楼里人大多还在沉睡,季无衣到安置小墨的另一间房看了一眼,罐子里的鱼睡得正香。他才又下楼,在露天的天井处看到一抹红色的背影。
辽玥伫立在逐渐稀薄的夜色下,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季无衣悄悄走过去,发现辽玥正对着脚下一堆用石子画出来的东西发神。东西跟平日街上看到那些举着幡算命的人摆出的卦象很相似。
“这是什么?”他问。
这一发声,才让辽玥回神,以往难得有事情使他入神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旁人都到身边了也毫无察觉。
辽玥说:“这是……无忧和莫长生的命盘。”
今夜天象合适,他便趁着子时出来算了算。
季无衣自是看不懂的,也对它们枯燥无聊的来头不感兴趣,直奔结果问:“怎么样?合适么?”
辽玥点点头:“很合。”
季无衣笑笑,合就好,不合也没关系。只要季无忧高兴,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
他心定下来大半,清醒这么一会,那个噩梦带来的惊惶也慢慢褪去。只是见着辽玥脸色似乎不大好。
“怎么了?”他打量着辽玥,“合得来,不该是好事么?”
对方“嗯”了一声,又道:“只是觉得很巧。”欺依=灵午=爸^爸午^九灵h^资源
“哦?巧什么?”
辽玥蹙眉:“莫长生的命盘,和阿茵的一样。”
那还真是巧。
季无衣打趣:“这意思是,阿茵和季无忧也很配咯?”
辽玥:……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季无衣接着:“要是她俩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
“好了。”
越说越离谱了。
辽玥温声打断他,挥手抹去地上命盘,说:“我可能要回一趟丹穴山,待一段时间。”
莫长生与阿茵的命盘重合确实是巧合,可他心中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加之上次他在阿茵手上看到的符文,总觉得三者间有什么他忽略了的关联。
刚刚算出命盘时,他放心不下,企图在灵境中联系阿茵,不成想这次根本得不到回应。
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阿茵大概率已经五感全失,感应不到他的召唤,同时也意味着她临近涅槃了。
“凤凰涅槃之地就在丹穴山内,我得守着她回来才能放心。”
还有辽茵手背上那个一闪而过的符文,他必须回去查清楚那是什么。
季无衣沉默一瞬:“等我回去弄清楚乾坤玦还有……那个人的事,我就来找你。”
他们几日前到达堵波塔,季无衣站在无量碑前发呆,突发奇想地问道:“阿玥,咱们人界的恶灵犯了错,要在无量碑前判定过后再受惩,那白骨和我手上这恶鬼呢?”
辽玥一愣:“什么恶鬼?”
季无衣这才想起去宰相府捉鬼的时候并没有让辽玥陪着,便长话短说道:“那天师父飞书让我帮皇帝捉了个鬼,不是什么大事。”
“我寻思着反正要送白骨来,就干脆去捉了。”他一手抱着鱼罐子,一手拍拍自己衣襟领子,“就在我胸口这画卷里边。”
辽玥看了看他放画卷的地方:“这恶鬼犯了什么罪?”
“唔……杀了很多人。丞相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全给他灭光了。”
辽玥在心里考量了一下,说:“其实按道理,鬼界众生,无论在何处犯错,都应当送往刑官生吞处判定罪过,再由生吞决定如何降其刑法。”
季无衣:“生吞?”
辽玥“嗯”了一声,解释道:“十殿阎罗座下第一刑官,六界唯一一只自阴司诞生的鬼魂。”
季无衣来兴趣了:“我听闻鬼界上至阎罗鬼使,下至轮回过客,都是其余五界生灵身死之后的魂魄。怎么还有个生来就是鬼的?”
这话一问出口,他嘴角笑容一滞,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模糊的熟悉感也不过在季无衣心里羽毛一样轻飘飘拂过去,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辽玥的话吸引了注意。
“生吞诞于曼陀罗花海之中,由所有魂魄途径忘川时留在其间的记忆和执念所化,可以说是鬼界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灵。”
“那么厉害?”
辽玥点头:“不止如此。他能坐到十殿第一刑官的位置,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得天独厚的能力——吞魂。送到他手中被判刑的恶鬼,最十恶不赦的,下场是直接被他吃掉。”
“等等等等,”季无衣没等他继续往下说,率先猜测道,“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吃掉那些恶灵之后,还能把它们的修为一并化为己用吧?”
这也太……
厉害了吧……
季无衣光是听,就已经在心里想象出一个威武雄壮的鬼将一口一个恶灵,一口一个恶灵,吃完以后越发魁梧高大,让人一看就不敢靠近的模样。
他简直想当面瞻仰瞻仰这位刑官,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崇拜之情。
顺便看看能不能偷师学艺什么的。
可是……
“不对啊。”季无衣突然一个急转弯,“那鬼界犯了错的,最厉害的都被他吃了,没那么厉害的依次送到十八层地狱受刑,堵波塔拿来干什么?”
辽玥咳了一声:“堵波塔关押的恶鬼,多是怨念过于郁厚,以至于鬼界无法接纳的。这些鬼魂,即便送到生吞面前,其罪孽深重,也让他无法吞食。”
季无衣明白,毫不留情地换了个直白说法:“就是吃不下。”
辽玥不置可否:“他吃不下,旁者没能吃下的。这就是堵波塔的用处。”
季无衣琢磨:“那现在,白骨他们,咱是关进塔里,还是送到鬼界交给生吞?”
他还挺想选后者的,看看生吞究竟是何模样。
可惜辽玥一句话斩断他的念想:“生吞在二十年前失踪了。”
“失踪?”
“失踪。”辽玥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可惜了。”季无衣啧啧道,“我还想拜会拜会呢。”
听到他这想法,辽玥才欲言又止地又透露:“我两百年前,偶然经过鬼界时,见过他一面。”
“是吗?”季无衣眼睛一亮,“长什么样?”
他提起自己两只膀子,摇摆两下,声音故作浑厚道:“是不是特别威武,凶神恶煞,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辽玥:……
不是,完全不是。
辽玥平静地驳回了他的猜测:“他其实,很俊秀。”
季无衣一下子定格住:“俊……俊秀?”
能让他家阿玥都称赞一声俊秀的,该有多俊秀?
“我见他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女子。”
说到这里,辽玥突然想起季无衣第一次见他的反应,下意识错开视线,无声弯了弯嘴角。
“后来听旁人交谈,才知他就是刑官生吞。”
季无衣整个人垮掉。
竟然跟他想象中差别那么大。简直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他耷拉着肩:“像女子?能有多像?比你还……”
季无衣话说到一半,对上辽玥的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二人相对沉默少顷,辽玥始终定定望着他,目光没挪开。
季无衣心虚得紧,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倏忽听见辽玥说:“他其实……更像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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