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季无衣一听,突然觉得生吞俊美一事也不那么让他失望,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了,美滋滋问道,“阿玥是夸你夫君长得好看?”
辽玥原本没这层意思,他不过回忆生吞的样子入了神,瞥到季无衣,便觉得二者眉眼间有三分相似,当下对方这么一搅和,眉飞色舞的,五官乱飞,哪还有半点生吞威仪自持的神韵。
遂轻咳了一声:“不是要把白骨他们放进去么?”
“哦,是。”
季无衣摸摸衣领口子的画卷,又从辽玥手里接过白骨真身,把小墨递过去,问:“不跟我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样?”
辽玥摇头:“未持乾坤玦者,无法入塔。”
季无衣张开双臂:“抱在一起嘛。”
最后还是被辽玥拒绝了。
至于遇到那个女人,是他们把白骨和书生关进塔中以后的事。
当时辽玥守在外面,季无衣进去安置两只鬼魂。他对堵波塔从来是只闻其名,不知其貌,想着这次既然来了,即便只去第一层,也要好生观摩观摩是什么模样。
这塔每层并不相通,他起先在外头看见宝塔嵌在外壁上的木梯时就猜到了,让他出乎意料的
是楼里少得可怜的恶灵数。
本以为上古宝塔,每层关押的恶灵不说上万也得过千,毕竟这个会元好歹也过去了一整个无量小劫的时间。可季无衣没有料到,堂堂堵波塔,里面关押的恶鬼,竟然就两只,说句无关痛痒的,这鬼数,打雀牌都凑不齐。
两只恶鬼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听见有人进来也就是礼貌性地抬眼看了看,继而接着走神发呆。别说是恶灵,要季无衣看,随便到外边扯两个街溜子都比它们有精神。
他把白骨和画卷放下,背着手到处转转,活脱脱一副州官巡视的样。
要说这塔,就这么看,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能镇六界恶灵,多少肯定有点东西。
他状若无意地走到两个恶鬼旁边,随便动了点气功朝对方打过去,不轻不重,但能保证痛感。
果不其然,它们只是动了动,目光略阴森地瞪他一眼,丝毫没有还手的意味。
季无衣在他们身后一个弯腰凑到两只鬼耳边,问:“你们被没收法力啦?”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自然得不到搭理。
季无衣也“哼”一声:“无趣。”
他兀自起身,还是大摇大摆地负手而出,一面慢悠悠走,一面对自己身后的恶灵调侃:“好不容易来个给你们解闷的还不知道珍惜,走咯。”
距离大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大概有只恶灵气不过,低低道:“有种把你身上的乾坤玦取了,大家公平打一架,让我们真的解解闷。”
季无衣侧过头,咧嘴一笑,无赖道:“我又不傻。”
实则心里微微一动:听这恶灵的话,他是有乾坤玦在身上才没被束缚住法力。那意思是只要进了塔的,不管有没有罪,一律都会跟这两只鬼一样,使不出功夫?
季无衣琢磨着,脚步一转,对着里头黑压压的角落问道:“没有乾坤玦,谁进来都没法力?”
他做好了听不到回应的打算,结果这次那边传来桀桀笑声,就好像曾有人替它们出过气似的,嘲讽里带点骄傲。
它们嘶哑道:“十年前,曾有一个例外。”
那是一个在塔里出生,又在塔里长大的孩子。
它们是前不久才被别的门派抓进来的,关于这些传言,也是从别的恶灵口中听说——好像就是十年前在一场混乱中趁机逃出塔外的恶灵。
那个孩子似乎和生吞有点什么关系,二十年前一个拿着乾坤玦的女人和生吞走进塔里,像是在躲避谁,一直躲到她在塔内生下那个孩子。
堵波塔七层各有秩序,每层镇压不同的恶灵,用的便是不同的真气。
那个女人是个凡人,不属于这里。即便要久留,她也该去第六层待着。就算持有乾坤玦护体,时间久了,受镇压真气的影响,她就算不被同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后来她留下孩子,留给不愿意走的生吞,便一个人离开了塔。离开之后,过了整整十年才回来。
等她回来那晚,塔内的恶灵便所剩无几。
“因为……”他们说到这里又无比恶意地笑起来,“那个孩子把它们都吃了……像生吞吃鬼一样,把它们都吃了……可是他比生吞厉害,他能吃生吞都吃不下的恶鬼……生吞也没有料到……直到……”
它们哈哈笑,笑得越来越放肆,笑得停不下来。
季无衣蹙了蹙眉,对这样令人悚然的笑声的厌恶使他没了耐心,转身离开。
离开之时,他听到遥远的塔顶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传来沉沉虎啸。
一层塔门关上,楼内回归黑暗。
渐渐止息的笑声里,两个恶灵自言自语,这才把话说完。
“直到他自己也被那个孩子吃了。”
-
季无衣从塔里出来,辽玥正一言不发垂眼看着罐子。
罐子里的鱼游得很慌张,显然对他关爱的目光无所适从。
季无衣冲他喊了一声,刚要过去,还隔着一小段路,一个蒙面的女人从天而降。
也不知她是早就守在堵波塔还是一路尾随他们到此,总之其修为深厚绝不再季无衣之下,足以掩藏气息到让辽玥短时间内都不曾察觉。
女人俯身而来,目标对准季无衣腰间乾坤玦,瞬息之中,两人对招几个来回,才引起那边辽玥的注意。
先前或许还能打个平手,辽玥一来,这场战斗便是胜负明了。
女人大概没想到季无衣身边还跟着个神族,几乎是一落到下风,她就匆匆脱身,辽玥提步欲追,却被季无衣拉住。
“阿玥,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辽玥等着他说。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十年前,我是被师父从这里捡回去的?”
其实在听完白骨遭遇那晚,季无衣心中就起了疑惑。
他从没忘过自己是被师父从哪里捡回去的。
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十年前那个拿着乾坤玦的女人到塔中放了白骨,又抱着一个孩子去了宝塔第七层,刚好他师父就在塔里捡到他了?
能入堵波塔第七层者,只有九天宗掌门。而他没有记错的话,九天宗上一任掌门,正好是位女子。
上次强闯入师父门内欲夺乾坤玦的刺客,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宗门布置,直逼存放玉玦的密室?那地方甚至他这个即将接任掌门的人都不知道。
他会不会,就是塔内两只恶灵所说的那个孩子?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十岁被带回九天宗后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个女人,会是他的娘亲么?如果是,她在那一晚冒着风雨带他去第七层,是做什么?
为什么整整十年,她都不来看他一眼?
“阿玥,它们说,那个孩子,在塔内……几乎吃光了第一层所有的恶灵。”季无衣眼睫微颤,“我会不会……”
“不会的。”辽玥打断他,直直看向季无衣的眼睛,“季无衣,不会的。”
他顿了顿,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瞬沉默。
辽玥一侧袍袖微动,他轻轻抓住季无衣的手:“即便是,也没关系。”
他又不是个摆设。
-
放完白骨它们,二人便决定快些回九天宗,季无衣期间想过飞书联系季无忧,可对方要做的事毕竟比他们更隐蔽,万一风口浪尖上他的飞书一过去,把人暴露了就不好办。
前一晚他们赶到九天宗山脚,已是半夜,想着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找了间客栈下榻,说天亮再回家。
这下辽玥又说得找时间回丹穴山,季无衣考虑他跟着上去还得换身打扮,干脆就让辽玥天亮和自己兵分两路,不用回宗门,直接去丹穴山等阿茵好了,师父那边他去交代就行。
顺便把十年前的事问个清楚。
他总觉得,师父在乾坤玦险些被盗以后急急忙忙让他们下山,包括后来他们发现这东西被转移到青云门,都跟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临走时他突发奇想把鱼罐子往辽玥怀里一塞,趁对方愣神又眼疾手快取下辽玥发髻里那只木簪,笑眯眯道:“下回见面,一手交鱼,一手交货。”
辽玥低头看看小墨。
小墨只想去死。
-
季无衣在一行人中最先回九天宗,从门口的小弟子见到他起,消息就一路往回传——九天宗向来这样,关上门来没什么规矩。
季无衣随手薅了个师弟,问:“师父呢?”
“师父……”小师弟想想,“师父在书房!”
季无衣拍拍他肩膀,一撒手,准备往书房走。
离书房大院还有两个廊子,刚刚他走过一遭的路上又喧哗起来,闹腾得像谁捅了马蜂窝,嘈杂声不住往这边扩散。季无衣停在原地,正要自仔细听听,就见刚刚那个师弟跌跌撞撞跑过来,要不是他扶着,准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怎么了?慌成这样?”季无衣问。
“无衣师兄……”小师弟脸色惨白,额上密密冒着冷汗,嘴唇好似就在刚刚那会儿被抽干了血一般,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晃动,死死盯着季无衣,好半晌才颤巍巍指着宗门口的方向,“无忧……”
“无忧?”季无衣抓住他,“无忧回来了?”
小师弟颤动着嘴皮,说不出话。
季无衣察觉出点不对劲来:“无忧怎么了?”
“无忧……”
季无衣浑身寒毛蹭地立起,耳边嗡的一声,也不等小师弟再说什么,一股脑往回冲,脚下石板路在他视线里跟上了织布机似的往后退,越退越快,快得只剩残影。
他看着脚下灰扑扑、被他跑成刷子样的路,脑子里全是昨夜那个梦。
他忘记给季无忧买饺子了。等待会儿见了人,他就先下山给季无忧买饺子去。
季无衣这么想着,飞奔到宗门口的长阶。
长阶下围了许多人,全是穿着练功服的同门,大半个九天宗的弟子都堵在那。
季无衣在最高处,放眼往下望,终于看到了季无忧。
她仰着脖子,躺在莫长生怀里,身上穿的是那件她平日最喜欢的袄裙,青灰色,说是和莫长生的看起来很配。
他差点没认出来那是季无忧,半张脸全是血,嘴角的血迹顺着脸颊流到耳边,头发顶上沾满了灰,青灰色的袄裙也不干净了,上半身是黑的,衣料边缘处才透着点红。
莫长生抱着她,身上跟她一样满是脏污,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一张脸上空洞洞的,十分木然。
季无衣稳了稳心神,隔着老远冲莫长生怀里喊:“季无忧!”
没喊醒,也不知道睡得有多沉。
弟子们闻声回头望向他,他扫了众人一眼,看不清楚他们面上神情,一个个落在他眼里都很模糊。
季无衣不动声色地下去,走得很稳当,只是中途跌了一跤。他好像听着自己脚踝骨头错位的声音。
他拨开人群,挡住还在往上走的莫长生。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山林穿过的风声在呼啸作响。
季无衣把手伸到季无忧身下,从莫长生怀里接过她,转身,慢慢上台阶走着,一面走,一面用胳膊碰碰季无忧:“季无忧,醒醒。”
他一碰,季无忧脑袋就偏过去,不理他似的。日更期衣龄午扒扒午九龄
季无衣又碰碰她,轻轻一掂,让季无忧把头转过来,面向他怀里。
他细细看着季无忧的安然的脸,问:“还不醒,吃不吃饺子了?”
季无衣停下脚,沉默良久,低低道:“你不吃,我可就不做了。”
他矮下身,小心翼翼把季无忧放在地上,给她理了理头发,又擦干净脸,边擦边笑:“这谁家的丑姑娘啊,脏成这样,哥都不认识了。”
不知道擦了多久,季无忧脸上一滴血都没了,他才缓缓起身,平静地走向身后的莫长生。
抬眼对视上彼此那一瞬,季无衣的拳头也随之而来。
莫长生站在台阶边上,挨了这么一拳,丝毫没有要防备的意思。季无衣力气太大,两个人就这么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一齐滚下长阶。
他抓着莫长生的衣领,滚下长阶的动静一停,立时便翻身而上,对准莫长生的脸,一拳一拳往对方脸上掼。
骨肉相击的声音一瞬沉过一瞬,莫长生被他打得口鼻流血,像具死尸一样毫不反抗。
直到季无衣打得两只手磨破了皮,手臂也酸痛到没了知觉,他才攥着莫长生的衣领,一把扯住对方的头发往地上砸。
砸得莫长生呕出血块,季无衣堪堪停手,用拇指抹开莫长生肿得充血的眼睛,俯身问道:“我不是叫你护好她吗?”
季无衣双目发红,眼里满是血丝,话一出口,视线就模糊了。
他咬着牙,攥住莫长生领口的那只手青筋毕露,骨节发白,在莫长生耳边一遍一遍地问:“我不是……求你……护好她吗?”
莫长生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只有眼角一行泪珠流进鬓角,冲淡了周围的血迹。
季无衣抬手还要再打,可方才的话终归耗光了他所有力气,握成拳的手举在半空,徒劳地停在距离莫长生几寸远的地方,迟迟不下。
这回弟子们终于把他拉开。
他伫立在原地,侧头看着不远处的季无忧,沉思良久,突然喃喃道:“哥会把你找回来的。”
——全天下的人都不行,哥也会想办法把你找回来。
(http://www.dishug.com/book/CWUU0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dishug.com。帝书阁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dishu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