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于大部分人的童年，好像最后都是悲剧？”
“你说的是成长，童年没有悲剧。”
对童年而言，长大怎么会是悲剧？对春天而言，秋天是它的悲剧吗？
“结尾是什么？”
“面对更多。”
“之后呢？”
“那就没有之后了。”
“或者说，成长的结果呢？”
“成长就是结果。”
“那，不是悲剧吗？”
“不，是秋天。”
——倘若一切都有疑问的话，那么疑问的本身就将会是问题的答案。
伴随着那句像是泄愤一样的话语回荡在隧道里面，一切都好像崩解开来了一样，任何试图对于眼下的画面理解，或者是解构的人，都会对于眼下的情形感到茫然。
“...小雪？”被眼下这种野性释放的场面完全震住了的缪予后半拍的问询到。
她并非害怕本性的人。
缪予当然不会害怕所有人的本相，她的能力给予她的，就是对于人们内心真实的窥见。
虽然充斥着一种过于盈满的宣泄，但是那里面表露出来的，确实是完完全全出自于两人内心的情感偏向。
社会的外壳让太多的人有机会掩盖自己的想法了。
这并非是错误...事到如今，缪予已经可以靠着自己理解到这个事情了。
就像是现在一样，虽然人们说着真的话，表达着真的情感，可是一切真的就可以好起来吗？
不用别人告诉缪予，她自己也会知道的。
那是决然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现实并非是小女生之间通过争吵就可以破镜重圆，可以通过情感的连接就可以达到忽略环境对人的胁迫的美好世界。
事实上就是...
人们没有愚钝到可以忽略掉事实的可能性。
秦韶雪当然会明白，那灾兽的气息出现，又消失的原因在于哪里。
——杨婉和灾兽有所联系，或者说是，杨婉，现在的杨婉也可能是灾兽的本身了。
“抱歉...我失态了，抱歉缪予，抱歉...”
深吸了一口气，秦韶雪不断地说着抱歉的字眼。
她所担心的是，自己带着缪予走进了一处早就设好的圈套里面，更加不满的是，这分明是命运的不公给她专门设好的一个圈套。
可是现在自己却带着别人一起闯进了这处杀局里面。
“如果可以出去的话，我的过去，你想问的话，我都会跟你说的，可是现在，你该走了...”
不再看向地上凄惨的杨婉，秦韶雪转头过去，看向缪予，又似乎像是看向本来她可以也一并走出的那条道路。
她已然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什么？”缪予不理解的看着秦韶雪。
得到的却是盘坐在铁轨上的杨婉缓悠悠地开口。
“别紧张，雪姐...你过来这里，是为了回来看我的对吗？那我们可以不这么怄气，我们可以慢慢谈...就像是过去一样。”
秦韶雪看着自己暗淡无光的心之楔手镯，又看着没有半分敌意的杨婉。
“...什么叫做回来？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
“偶然路过的话，你会回来那个地方吗，那个你说一直都很讨厌的海边，带着咸味的风，潮湿的空气，闷热的白天，你有太多恨那个地方的理由了吧，就算是一点儿都没有思考，你也会本能抗拒着那个地方的。”
“所以，前面就是，过去的...？”
“看起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扭曲的命运会将你送回来，让你看到我。”
杨婉不知道的事情。
秦韶雪兴许会知道，早在五年前，在废墟中的时候，尚且不懂人事的她就有过这样的猜想了。
——或许这就是成为魔法少女的考验。
成为什么，得到了什么，必然会脱离什么，失去了什么。
生命的重塑就意味着决绝的且痛苦的失去。
有些时候则是例外，比方说是某种真实的恍然揭晓，就像是现在一样。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离开晋川...所谓的远走他乡，也不过是母亲骗我的，她也没有真正的厌恶晋川到想要逃开的地步？”秦韶雪看向隧道远处，似乎看见了的不是无尽幽暗的隧道，而是过去。
“那我到底在讨厌什么呢...？”
过去那个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面，自己匆匆一过，就是几年的童年。
她看过很多故事。
孟母三迁的故事她当然也看过。
她一直觉得，是某种环境浇灌了自己，过去双亲都在的时候，母亲抚养自己的时候，父亲抚养自己的时候，童年似乎有着这样一个个的环节紧密相扣，似乎从未结果过。
可是她现在觉得好像又不是那样的...
早在家庭破裂的时候，实际上，童年应该就结尾了。
后面的故事是成长的故事，而成长，不属于童年了。
“哈...原来你也不知道？”似乎是觉得痛快，在地上坐着的杨婉笑了笑。“这样也不错，秦韶雪，如果是这个时候这样还能够见到你的话，也还挺不错的。”
谈到这里...
似乎像是某种终于压制不住的禁忌一般。
穿着黑色百褶裙，白色衬衫的杨婉在地上抽搐了会儿，那身上肌肤赤色的伤痕里面，些许不明的黑色物质往下渗出，淅淅沥沥地包裹了杨婉的大部分身子。
而这个时候，杨婉也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轻蔑地看着秦韶雪。
“我不想说什么...秦韶雪，我说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这样的，你会明白吗？”
“你当然不会...所以！”
“走吧，秦韶雪，如果你骗了我的话，你就现在远远地走开。”
话语被异变侵蚀。
变得模糊，变得诡异，像是某种卡带的声音。
“如果...如果...果，你...”
而秦韶雪最害怕的就是这样机械式故障的声音，还害得缪予担心的看了一眼秦韶雪的状态。
可是，明明是自己那么恐惧的事情，秦韶雪却似乎不为所动一般，只是看着杨婉身上默默地发生着异变。
“说完，我在听着，杨婉，我在听着...”
可是那团从杨婉身上分泌出来的黑泥已经逐渐将对方外面的肌肤尽数吞没了。
秦韶雪手腕上的心之楔手镯剧烈的摇晃起来...
灾兽，不用多说，也自然而然地知道这就是灾兽才特有的气息。
可是秦韶雪还在等着一句问题，一句她必须听完了，才能继续走下去的问题。
“你若是...骗了我的话，那，那也走，我不想见你...我一点儿也不想见你，我讨厌你，秦韶雪，我讨厌你...”
像是末世的歌者。
在已然塌陷的废墟里面，孤独地唱着自己的歌。
被异物侵入，甚至连咽喉都痛苦地灌入黑色的液体，从而变得怪异的声音依旧在隧道之中回荡着。
“我讨厌...讨厌你...秦韶雪...”
是吧。
如果秦韶雪不来到这里的话，也许怀着恨，还是怀着任何莫名其妙的情绪，杨婉就会这样毫无留念地，就选择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不管她是为了让灾兽释放，与全部生命开玩笑。
还是为了杀死自己，逃避生命...
她今天的行为都是自愿的，无愧于所以然的事情。
可是呢，就像是一开头说的那样。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即便是没有说出口，那句疑问依旧还在隧道里面徘徊着，更加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在秦韶雪的耳边徘徊着。
作何回答？
——因为什么我无法回答，我也不会回答。
“可是那天我没有骗你...杨婉，我说的是真的，可是你说的是假的了，你再也没有以后了。”看着逐渐被黑泥吞噬的杨婉，秦韶雪不禁涌出一点儿泪花出来，这是她快近两年来第一次掉眼泪？
那泪珠流落在她的脸颊上面，似乎像是消融冰雪的水滴。
不，她分明先前还掉过眼泪，因为那令她恐惧的，故障卡带的声音而落泪过才对。
这也同是一种恐惧...
因为一切都超出了理解，所以才用泪水来表达，所以冰雪也不曾消融，海也一直还在。
因为对于生失去了自己意义，所以就选择去自我了结，至少...大部分的书籍里面，人们选择自我了结，实际上都是一种变相地抗争吧，算是瑰丽、色彩浓郁的最后的句号一般。
对于自我了结，秦韶雪之前给出的定义是这样的。
...可是她觉着自己错了。
似乎不是这样的了，在这种情绪下面，似乎常识给予的内容已经随着眼泪流干了。
有些人的自我了结就是句号。
它的前面没有任何的内容，只是为了结束而结束，结束就是它出现的意义。
就像是人们每天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也不会在意对方的过去以及开始一样，对于人生之中大部分相遇的人，实际上见面已经就是一个荒诞的句号了，只不过是大部分的人不愿意相信罢了。
“我讨厌...我讨厌讨厌你，秦韶雪。”被异化扭曲的话语，像是一滩烂泥。
杨婉的身姿也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全部化作为了一抹带着奇幻色彩的黑，匍匐在了秦韶雪的脚边，蠕动着，像是某种卡带故障的画面一样，开始在她的边上不断地抽搐着。
“我不讨厌你了，杨婉...”看着脚边的烂泥，秦韶雪摸了一把泪。
边上，是正欲带着她离开的缪予。
“...小雪，我们。”
可是秦韶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温婉如同小桥流水下面飘落的雪花一样的样子。
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淡色的眼眸里面，还能够依稀见到泪花的影子，充满着一种哀伤。
“不用走了，不必了...”
泪水会落下。
是因为物理定律的结果。
今天的相遇，又是什么定律的结果呢。
魔幻色彩定律下的结果么？
泪水落在了秦韶雪浑浊的心之楔宝石上面，犹如一滴雪花，飘落在了沸腾着的水面一样。
悄无声息的，连消融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静悄悄的融入了其中。
她现在总归是知道了...魔法少女根本不是一种职业，也不是说想成为就能够成为的东西，说到底。
命运早就为每一份的馈赠都暗地中标好了标价。
还是该死的强买强卖...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了一滩烂泥的杨婉...哦不，灾兽，匍匐蠕动的身子像是想要逃离秦韶雪一样，却又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只是抽搐，只是卡带。
像是一个玩笑一样，在原地颤动着，又像是一种欢庆。
天上欢庆，地上悲鸣。
虽然是第一次的初变身，可是秦韶雪却仿佛等了五年，才拿回了似乎属于自己的标价商品。
“我当然没有骗你，杨婉...你看吧，我怎么会骗你呢”
“可是这回是你先说算了的，就这么算了的话，那么我赢了又有什么滋味呢。”
在一阵灼眼的白光里面。
被沉重的雪致以痛吻的魔法少女诞生了，不同于阎栢采操控时候的那种成熟模样，自己掌握力量的秦韶雪虽然依旧身着着那件同样的旗袍，但是却显现出一种极度荒凉的素寡出来，于阎栢采那充斥着丰富的野心的纹路截然相反。
她冲动，她遮掩，她摹仿，来来回回，割裂式的生活铸就了她。
所以任这一次的成就才会显得如此的不易。
她初步地找到了自己。
秦韶雪找到了秦韶雪，过去的，现在的，甚至不远的将来的。
既然所有的认知都不可信...既然所有的情感都可伪装...既然选择与许诺会导致生活的天地崩解。
那就这样就好了。
秦韶雪选择出来的道路，是友人以死亡献给她的道路。
伸手一挥，从虚空中浮现的本相武装是一把手枪。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秦韶雪的武器了，像是一则语言一样，曾经秦韶雪遥遥开出的一枪，如今时隔多年正中命运的靶心。
魔装名为...【Ataraxia·阿塔拉夏】
古希腊哲人的原始理论，也被名为“无垢心”的特殊存在。
她要选择的是，成为这样的一位魔法少女。
雪白的左轮手枪抵在了地上蠕动的灾兽上，这只新生的灾兽就在诞生之日，迎来了终结，以及终结之后的永远。
子弹上膛，扳机轻舞。
彭...！
沉闷的声响响彻了隧道。
一切都是那么的肃穆，像是圣经故事里面会被后人们雕刻成也是某种隧道上面的版画一样的，站着的人，倒下的人，形变的怪物，如同天启般的神迹，以及在画中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的命运。
终结，便是此刻。
...站在一边的缪予似乎充当了殡葬里面的见证人一般，这个收尾的时候，才有一丝机会开口。
看着变身后的秦韶雪...
“小雪...”
“是魔法少女，宛雪。”当然，她有权决定自己的代号究竟是什么。
宛若如雪，宛如雪，似雪非雪，说的就是现在了吧。
枪响之后，站着的又是谁，新生的，死去的？
谁都不知道。
没有在意这件细枝末节的事情，缪予合上眼，似乎是也被气氛所触动。
“她骗你了。”
...半响沉默之后，宛雪才开口。“我知道，她应该是骗我的，她走上极端并不奇怪...我就是一个例子，抱歉，一直这样瞒着你。”
“不，什么，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缪予打断宛雪，她合上的双眼此刻又打开，紧看着宛雪，然后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我说的是...她骗了你，她根本不讨厌你。”
...
哈，不知道是不是有笑声。
隧道的回应没有回应，所以没有回声。
宛雪沉默着解除了变身，然后才说到。“我当然知道，当然...所以，我们还去看海吗，缪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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